139 生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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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崇尔用五个月时间结束了南郊规划项目的地基建设,正式进入修楼阶段,严汝筠以老板身份出席了奠基揭幕仪式,这不仅是东莞几年来最大的一场商业活动,更是严汝筠为数不多的一次露面,他一向神秘莫测,在秦彪身边头几年根本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,逢出行势必以面具遮掩,后来他在道上名气震天,真容想藏也藏不住。

    崇尔设在南郊的奠基现场几乎人满为患,许多记者为了拍摄到最清晰的照片甚至不惜爬上高楼,以俯冲的姿势来记录整个过程。

    我在报纸看到一个女记者于现场匾额上倒挂金钩笑了整整一天,薛荣耀很久不曾看到我这么开怀大笑,他问我是不是很喜欢看杂耍,我愣了下,笑得更难以自制,“我喜欢看马戏,看小丑。”

    他说这不难,他可以聘请一个戏班子为我演出,只要我能开心,什么都可以想办法来做。

    我没多大兴致,合上报纸告诉他以后再说吧。

    昨天上午去医院做了胎检,大夫说七个月的肚子有些小,羊水也不多,让我多喝汤少吃甜食,薛荣耀打算问一问男女,我看出他的意思制止了,他问我难道不想提前知道吗。

    我说七个月都熬过来了,还差两个月不急。

    其实我很清楚薛荣耀并不只是为了我,他更想知道这孩子是公子还是千金,一旦是公子,薛朝瑰和严汝筠的婚姻势必更加岌岌可危,豪门重男轻女,得子是头等喜事,严汝筠纵然没有那么封建计较,可男胎终究金贵,以他的势力和身份一定非常高兴,薛朝瑰连消息都没有,长子降生她的日子当然不会太好过。

    如果是女儿便另当别论,名流权贵之中母凭子贵一步登天的例子屡见不鲜,情妇一索得男是妻子最怕的事,如果妻子没有儿子去抗衡,如此筹码握在手中,再调教得机灵可爱,情妇上位的日子就不远了。

    严汝筠这么多年为人所知的情妇只有我一个,他还允许我怀了骨肉,在他心中我的分量势必不轻,我生出的孩子也当然会聪慧漂亮,薛荣耀一面想要我母子平安,一面又担心他女儿的前程,他现在比任何人都忧虑为难。

    他那天问我生了孩子后是否还留在薛宅,我当时没有回答,他笑着说其实他倒希望孩子并不是十月怀胎,而是十年,这样他是不是有更好的借口多留我一些时日。

    我觉得胸口有些微微发苦,我说你还嫌我受得罪不够深,真怀个十年八年,孩子出来我也就死了。

    他呵斥我住口,我会长命百岁,老天会赐予我非常好的未来弥补我曾经的苦难。

    他用几分自嘲的语气说,真的很祈盼我未来所有美好的日子都和他有关。

    那几天我因为水肿整个人都脱了层皮,像死过了一次。

    都说怀孕的女人享福,一家子都围着转,要星星不给月亮,可这滋味换男人他们一万个都不肯尝。

    温姐在电话里安抚我,九个月的苦难是煎熬,可孩子生下来就知道这代价值不值,那可是这辈子换来荣华富贵的王牌。男人对女人啊,最浓烈的爱情不过一年半载,之后日益消减,等到十年一过,别说有钱的,没钱的也要琢磨点花花肠子,女人最大的筹码就是孩子,确切说是儿子,有了这张底牌,即使外面的彩旗刮起一阵龙卷风,坐在家里也能稳稳当当。

    我问她那如果就是外面的彩旗呢。

    她笑着说当然看你本事了,道行深,儿子养得再争气,彩旗早晚会变成红旗。

    我笑了声,将电话挂断放在石凳,拎起喷壶给露台上的花盆浇水,不知道是不是站得时间太久,有些头晕目眩,拿着水壶的手也摇晃不稳,姜婶在这时探头喊我,问是否喝牛乳鸽子汤,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住了我,手一滑水壶从掌心脱落坠在地上,水流满瓷砖,到处都是潮湿。

    姜婶推开窗子看到这样一幕狼藉,她立刻握住我的手检查我有没有受伤,她发现我脸色不好看,略带臃肿无精打采,她想起昨天我吐了好多米粥,急忙问我是不是不舒服?

    “最近几天不知道怎么了,吃什么都倒胃口,也犯困,可躺下睡不着,不躺下没力气,还有点缺氧。”

    姜婶说月份大了缺氧很正常,为了保险还是请个私人医生过来看,她搀扶我上楼让我躺下休息,等大夫来了再带入房间为我诊治。

    她转身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,“任小姐,我要不打电话支会老爷一声,他和一名同僚去高尔夫球场还没回来,万一您有什么,他在场总归能拿主意。”

    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惊得要命,一丝风吹草动哪怕打个喷嚏我都诚惶诚恐,这是我初次怀孕生产,都说儿奔生娘奔死,我在生命面前比任何人都贪婪而懦弱,因为我要的始终都没有得到。

    临盆的日子近一天我慌一分,我怕手术台就是我报应之日,报应之地。我根本听不得别人跟我说意外这两个字。

    “他去了多久。”

    姜婶估算了下说已经三个小时了,临走留下话,午餐回来吃。

    “那不也快了,别耽误你们老爷应酬,叫医生过来就行。”

    姜婶很为难,宅子里老爷小姐姑爷都不在,而她现在暂代崔阿姨侍奉我,我出了丝毫差池势必怪到她头上,她哪里担待得起。

    我等了很久见她还没动弹,我催促她立刻叫医生来,不要惊动老爷和严先生。

    她拗不过我,又怕我着急动胎气,为我盖好被子匆忙离开了卧房。

    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午睡,偶尔听到走廊外有人路过,有低低的说话声,窗外温热的阳光投洒进来,笼罩在落地窗纱上,奶白色像镀了一层金边,璀璨刺目,照得我心烦意乱。

    我觉得口渴,渴得心脏难受,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击着怦怦直跳,我艰难撑住身体想要坐起来喝口水,发现床头的杯子空空荡荡,我正要下床去倒杯水,忽然隆起的腹部内一阵毫无征兆的疼痛席卷而来,起初只是间歇式的阵痛,我攥紧床单忍了一会儿,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凶猛,一瞬间疼得我浑身发冷。

    我朝紧闭的门喊了声来人,我听见自己声音有多么颤抖和虚弱,佣人这个时辰都在厨房和餐厅忙碌,根本不在二楼,即使再大的声音也不会有人听到,何况我根本没有力气呐喊。

    被禁锢在无人岛,那潮水般的惊恐淹没了我,眼前天旋地转,到处都是昏暗。

    我蜷缩着身体想到了死亡,想到了自己会突然变成丑陋狰狞的僵尸,撕咬别人,吸食血液,毫无理智,麻木残忍。

    那些乱七八糟的悲剧设想涌入我脑海,将我惊吓得脸色惨白,我一边重复呼唤着来人!一边拼尽全力踉跄走到门口,举起手臂重重拍打着,我听到底下有佣人问是不是鹰又咬折了笼子,姜婶说莫不是后院那条大狼狗冲出来了吧?反正不是任小姐,她还睡着呢。佣人说任小姐要有事还能不喊,她现在比咱们小姐可金贵得多。

    我实在没了力气呼叫,正准备打开门爬出去,忽然一股刀绞般的巨痛从腹腔内震裂,拧着五脏六腑七零八落的渗血,我一瞬间汗如雨下,双腿一软栽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翻江倒海的疼。

    很快我感觉到有一股湿热的暖流从体内流淌出,顺着大腿根倾泻而下,夹着着浓烈的血腥气,强烈的求生欲望令我忽然爆发出一股力量,我扒住门框用力踢打,可惜这份动静还是虚弱,迟迟没有人上来。

    撕心裂肺的痛感抽走了我所有呼吸和理智,我如同一个木乃伊,一只傀儡,直挺挺依附在门上,仅剩的力气彻底垮塌溃败,且在恶性循环疯狂的一层层加重,我几乎丧失了求救的意识。

    我握着门把的手再也支撑不住,我咬牙最后一搏,用自己的头撞向门扉,砰地一声闷响,底下忙碌奔走的佣人听到,大声说是任小姐屋子传来的!

    姜婶听到立刻跑上来,从走廊冲入房中,她看到倒在地毯上的我毫无血色气息奄奄的模样,吓得失声尖叫,与此楼梯口涌上四名保镖,他们站在门外触及到我腿上流淌出的水渍,以及我没有任何伤口的身体,非常茫然问姜婶任小姐怎么了。

    姜婶是过来人,她猜到了最坏的可能,她伸手探入我腿间在私密处摸了一把,当她看到指尖沾着的血水时,脸色骤然突变,她大声嘶吼,“快备车去医院,任小姐羊水破了,十有八九要早产!”

    保镖听到她这句话完全懵掉,他们能打能杀,唯独没有经历过生孩子的阵仗,而眼下宅子里没有主子管事,连管家都陪同薛荣耀去了高尔夫球场,没人出来主持这件突发情况,他们站在原地呆愣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事情的严重性,手忙脚乱围着我忙碌起来。

    我捏着姜婶的手疼得死去活来,她伏在地上为我胸口顺气,让我按照她说的步骤做,放松深呼吸,将牙齿合上不要咬着自己舌头,尽量别喊叫,为稍后生产保存体力。

    四名保镖合力将我抬下楼放在车后座躺平,司机一路疾驰开向最近的医院,姜婶在路上不间断给薛荣耀打电话,可他在球场里手机并没有放在身上,始终不曾接通,直到司机提醒她不如通知严先生,这几天崇尔没有大事务,一定可以过来主事。

    姜婶这才如梦初醒,她哆哆嗦嗦按号码,车仓促停在医院大楼外,根本来不及找什么停车位,紧随其后驶入的第二辆搭载保镖的黑车也跟在后面转弯,还没有停稳保镖便齐刷刷从车内跳下来,其中一人冲入医院,另外三个将我从车中托出,姜婶为我裸露的腿部盖上一条毛毯,得到消息的医护人员从大楼内紧急冲出,将我从保镖手中过渡到担架上,飞快推入刚刚腾出的手术室。

    我躺在床上喊得嗓子几乎窒息沙哑,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从皮肤中渗出,我忽然奇怪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拼命,为什么要为严汝筠生儿育女,薛朝瑰都没有做到的事,我这样不顾一切又是为什么。

    手术室门上的红灯亮起,整条走廊进行清场,大批医护人员跟进来后,走在最末尾负责准备血浆的护士被保镖伸手拦住,“刚送进去的产妇任小姐是荣耀集团薛老板的知己。”

    护士一愣,她看这样的架势也猜到是非富即贵的人家,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荣耀集团薛老板的人,这消息藏得也太深,她反应过来用力点头,“我了解,我稍后会通知主刀医生,尽全力保任小姐母子平安。”

    保镖严肃的脸上闪过一抹凶狠,“不是尽全力,而是必须,明白告诉你,她可不光是薛老板的知己,别的我不提,母子平安至少七位数厚礼感谢各位,倘若有一丁点差池,凡是手术室里的人都要为她陪葬。”

    护士说明白,保镖这才满意收回阻挡的手臂,护士再三确认是否为A型血,得到肯定答复后匆忙跑进手术室,并合上了大门。

    我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,分裂切割的极致痛苦将我折磨得气息奄奄,头顶天花板刺目的白光摇摇晃晃,另外一束强烈灯光打在我腿上,溢出陌生的心惊胆颤的灼热,护士不知在我身下忙碌什么,她大声喊任小姐,用力!用最大的力气!很快就可以了。

    我非常想要听她的话使劲,早一秒解脱这样的痛苦,但我浑身软绵绵,她的要求我实在无能为力,我哭着哀求给我麻醉,她说您再试一试,您这么年轻,骨盆不难打开。

    在我因为用力生产而快要崩溃休克时,手术室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,一阵劲风刮入,两名遮盖严实的男医生匆忙按住我佝偻颤抖的身体,他们用听诊器和工具给我进行了检查,又将头探到我腹部以下近距离观察了几秒钟,非常凝重对等候下一步措施的护士说,“任小姐现在状况很危险,羊水已经破裂且脐带绕颈,胎儿容易发生窒息,她的身体虚弱,从时间到体力都没有足够支撑她自然分娩的条件,立刻准备剖腹手术,周主任正在另一台手术上,他经验更丰富,现在我去更换他,由他亲自主刀为任小姐接生,记住不要透露出去,以免对方产妇家属医闹暴动。”

    他们分配好事务后有条不紊进行着,一名护士为我打了一针麻醉,床的四面八方无数白色人影拂动走过,他们一声不响,安静得仅仅是一些影子。

    几秒钟后我的视线里所有事物越来越模糊黯淡,剪子与刀钳在我腹部划过,沾着鲜艳的血,被随手放入托盘内,发出碰撞后传出清脆的响声,我昏昏沉沉,完全不受控制失去了知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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